昨天早上小米粉與我在台南的工地會合,一整天下來,除了午餐之外,我們沒有一刻休息地工作;五點左右,我要小米粉先回家。

 

工班陸續散了,遠遠黃昏的陽光從門面大窗斜照而入,我想想這一天的工作成果,突然覺得很疲倦〈五十歲的體力〉、很高興〈現場終於清秀了起來〉、很緊張〈原本希望今天工作中要抽空完成的稿子沒有完成,而明天工地的進度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期推展〉,心裡一時糾結了好多複雜的情緒。

 

事實上,早上進門看到油漆工班並沒有依約完成工作時,我很生氣;昨天從高雄回台南經過工地時鐵門已落下,我以為答應無論如何要完工是師傅真正的承諾,這一延遲,讓隔天的工班更有叫苦連天的理由。

 

為要安頓自己生氣的心情,我拿起掃把開始整理已經亂成一團、誰都不在乎的工作場地。從掛號處、科學中藥配藥房到診療室一路延伸到被我開了小花園的針灸室,沒有任何一寸地面不被工具、用品堆放佔滿;所有的人都在提膝閃躲或繞路而行,而檳榔殘渣一如雨打過後的落花,處處可見。我一語不發拿起掃把開始清理,不相信動手整不出一個工作理路與更好的動線來。

 

裝修三峽工作室的時候, 陳 先生曾經說我在工作中「不怒而威」,我覺得自己只是不愛吵架,面對工作的不合理當然是「怒」的,哪能不怒,但怒中更要克制吵,言語不見得能幫助我們適當地發洩情緒,有時只讓自己變得更可惡也更可憐。

 

對於敬業,每個人都有基本的認識,不需討論太多。為了工作的協調而用來「說話」「溝通」的時間實在佔掉太多行動的採取,我們缺的是「做」;認認真真、腳踏實地的做、把事情當一回事來做的基本道德;當一個人了解這個基本的道理之後,自然會有真正的感情付予作品、自然不會被批評成不夠敬業的人。真心想來,敬業其實不是一種評價的標準,也不是對他人的恩惠;而是我們對自己生命情感的深淺而已。

 

 一樓清出一條路之後,我們上了二樓。這用來給醫師休息的房間裡堆著三個星期前運送抵達的傢俱,一件件都包裝得非常緊實,光要拆開都不容易。我跟小米粉戴上手套,拿美工刀,分頭拆開包裝並分類扎緊氣泡紙與厚紙板運送到樓下準備回收。到了中午的時候,我們已經有了很不錯的進度,我的生氣也在實際體力的耗費中消化了,更在眼見的進度中轉化成真實的開心。


摸摸自己的頭髮,塵與汗的混雜使它們變僵硬了,我們的衣服也都好邋遢骯髒,有一刻,有個問題一閃而過我的心頭:


為什麼在每一場工作中都曾感覺到這麼辛苦,卻又不斷承諾並採取行動?

 

在塵粉飛揚中,我想起汪曾棋的文字:


小雞出殼的那一瞬,那師傅一直不吃不睡,兩只眼睛都放出病態的光芒,誰也不能和他說話,不能打攪他,他好像在等一個神旨。忽然間,躍身說出一個“起”,小雞滿坑地瓜拉瓜拉叫。

 

那種辛苦和歡欣,是我的領受和等待;是我願意安安靜靜穿越混亂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