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

過年回台東的隔天下午，爸媽家來了一對父女訪客，是好久不見的世宗和他讀國二的女兒。

我從出生就認識世宗，他的妹妹美卿是我最好的朋友。在哥哥姐姐都出門住校之後，我小學時代的友誼與生活是與詹家三個孩子緊緊連結在一起的。世宗大我兩歲，美卿與我同年，世杰小我們兩歲。我們的父親同在一所學校服務，我們的母親更是情感深摰的好友。

哥哥姐姐開學離家期間，我最羨慕的是美卿一家圍坐餐桌的景象，我常常幻想，媽媽會不會把我寄放到他們家去吃飯。那裡很溫馨，有兄弟姐妹、有貓，有一陣子甚至還有一頭羊。我曾經跟著美卿家的幾個孩子每天幫羊擠奶，從手忙腳亂到有模有樣，認真費力地擠出半個不鏽鋼鍋的羊奶。小小心中裝盛的不可思議與興奮心情，真是忘也忘不了。

那天世宗帶著娃娃來的時候，媽媽跟我正準備開始要準備晚餐。家裡的廚房與起居室是開放相連的空間，所以我們一邊做著手裡的事，一邊跟他們父女聊天。

一直到世宗要告辭離開時，我突然對他那在眼前走來走去、幾乎不曾坐定的身影感到一陣熟悉與好笑。回想中，從小開始，他來拜訪我們的時候，從來沒有好好在客廳的椅子上坐過，如果不是倚在門邊看著我們做事，就是跟著我們的移動，走來走去地聊天。記憶中，有一次他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擦地板，看到他，像找到救星那樣來幫忙倒那一大桶水。

二十幾年之後，我們在台東再見，我仍然像小的時候那樣忙進忙出，完全沒有把他當客人，在暮色漸襲、身影移動的恍惚中，童年在成功鎮的許多故事，像畫片那樣，從記憶的暗匣中一張張回到了眼前。

我要說的是許多小故事中的一則，也許最能代表世宗的性格與他從小給我的啟示。

我記得在爸爸服務的國中裡，歷年來功課最好的孩子就是世宗。可是，他跟現在功課第一、什麼事都不用做，被父母捧在手中的「讀書王子」是完全不同的。記得那幾年，一直都非常勤勞的詹媽媽頂下了市場的一個賣菜攤位，除了零售之外，他們同時要供應學校營養午餐的青菜雜貨，工作量非常大。

雖然市場就在家裡的斜對面，但是我記得世宗每天都睡在市場的那個小閣樓上，他是為了一大清早收貨嗎？我至今還不曾問過他。不過，我知道他是一個非常細心體貼的人，他做所有的事，都是因為要減輕詹媽媽的工作負擔。

每天早上，他總是好早起來，幫忙打點完市場進貨的事才去上學，即使是這樣，學校第一名的寶座也不曾幸運地掉落在其他人的手中。那個一直很瘦、很努力、很用功的青少年，一路穩紮穩打地走來，不曾讓家鄉的人感到失望過。

那天，世宗跟媽媽說，每年近過年前，他只要一想到一個月後可以返鄉，連上班的心情都會不一樣。他一想起他爸爸知道他們要回家了，連在電話中的聲音聽起來都非常興奮，他的心情也會為之高揚。聽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背對著他，不知道為什麼，我很想哭。

我想，特別善良的人總是懂事得特別早，而我很幸運地能親眼看到、體驗也學習這一切。

我曾跟美卿、世杰去送報、看世宗假日攤著書在市場賣菜，我很高興我的童年曾與他們一同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