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衣櫃的時候,看到一些舊物,忍不住寫下這篇「紀念」
十年裡,我在生命的旅途中揮別了台北媽媽、咪咪與維忠兩位好朋友。他們的離開對我來說,不只是一個短暫的驚痛。當我還能一步步實步踏進每一個新的日子時,我總會想起這三位親友教會我珍惜的意義。
咪咪是我的鄰居,在同一個月,她生下多多,我們迎接小P的到來。幾年後,我們都離開凱旋路,但各自保留著那裡的家。再度不期而遇時,咪咪已經病得很重了。有一趟,我從曼谷回到凱旋路的家中,咪咪來找我,她環顧著好幾年不見、我們曾相聚的角落,感慨地跟我說:「我可以抱妳一下嗎?」我忍不住在她眼前落下淚來。
隔天早上,我一早就離開去高雄搭機飛回曼谷,走出門口,看到咪咪掛在門前的一個小袋子,裡面有幾個小點心、一顆兩面都上了畫的石頭和一張小紙條。紙條上下都貼了乾燥的桂花,上面寫著:
Bubu
不再跟妳高談闊論
撿選石頭後,這石頭的一邊一直浮現一顆心
另一邊則是一張孩子的表情
我就這麼畫下來
只想說「全被允許與接受」
還有
真的很高興 看到妳,聽到妳,感覺到妳
祝 一路平安
咪咪
再回到台灣的時候,咪咪已經住進醫院,她離開的消息,我們不敢讓台北媽媽知道,因為在那段期間,她一直覺得咪咪是她精神上的戰友。
病後那兩年,我常常想問台北媽媽,為什麼她對病痛那麼能忍耐。一輩子養尊處優、集所有的愛於一身的經驗,不是很容易讓一個人變得自我中心嗎?為什麼在一個檢驗下改變了所有的生活,而她從第一刻起,就能勇敢接受迎面而來的各種磨難,沒有一點不平之氣?
我記得在榮總病榻前幫爸爸過生日,完全不能進食的台北媽媽有多麼高興地看著阿誠買來的蛋糕,她催促Eric去樓下買咖啡、一路帶笑看著我們全家能擁有一個她希望的歡聚。病容完全無法掩蓋她頰邊深陷的梨渦,無法掩蓋她對家人快樂的懸念。
那兩年,每一個跟她相處的日子不管是在醫院或家裡,我們的眼光都不放在「病」這個敵人身上,只放在我們還可以擁有的樂趣與分享上。我很謝謝她說了許多自己從少女到婚後的故事給我聽,在那之後、在Eric想念媽媽的時候,讓我可以細細再說給他聽。
「媽媽書」出版的時候,維忠已經常常陷入昏沈中,在那之前,他還有體力幫忙翻譯Abby寫給舅舅的信,把它當成病中的功課。回台灣的時候,我們不敢常常去探望維忠,深怕打攪了他應該休息的時間。有時只在他家大樓的門房留把花或牛肉湯,收到後,維忠或照恩會寫e-mail來謝謝。不管人在哪裡,收到他們的信,讀著報平安的文字,我們就覺得很安心。
維忠離開那晚,我們所有的朋友都在場,為他朗詩,為他唱歌、一路與他揮別。我們沒有參加告別式,但寫了一些話給維忠,很想謝謝他,當我們的朋友。
維忠離開我們一整夜了,再到成醫時,我們不是往九樓,而是下樓尋去「寧靜軒」,而「寧靜軒」的守衛先生說,清晨五點多維忠已再度離開。和Eric走出成醫的後門時,心中的悵然沉默地包圍著我們,但彼此緊握的手不時會凝聚一股力量,我猜,我們都很想說些什麼給對方打打氣吧!
往車子走去時,我抬頭看看樹影中的天光,不禁想著,不再病痛的維忠腳程一定快,此刻的他,是不是已經抵達那個讓他感到一片寧靜的新鄉了?他從天上往下看的時候,會嘲笑我們不時湧上心頭的依依之情嗎?然後用他那慣有的戲謔與洪亮的中音說:「夠了!你們這些傢伙」。
七年來,好幾次周末的友誼歡聚,我們這些朋友早已酒足飯飽,而維忠才剛剛工作歸來,這個工作狂在人生的最後一天,仍然選擇努力到周末、人人早已休息的上半夜,他這麼堅持要維持他的風格,讓我們都不得不為他喝采!那個漂亮的轉身,誰能忘得掉呢?
二月二號的深夜,當我們從「寧靜軒」走出成醫時,滿月高掛在皎潔清冷的夜空,多麼安慰,你選擇在月光滿照中啟程,
維忠,帶著我們的祝福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