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0歲或更小的時候,就有過很多坐在媽媽身邊幫忙她縫縫改改的經驗。母親縫的都是孩子的衣物或家裡的用品。雖然她不像今天很多女性一派優閒地做包包、做拼布,卻因為手中將產生的改善或美化而充滿喜悅。過去婦女手上的工作多半是實用的生活需要,幸福的感覺很深,但沒有一絲打發時間的閒情。
我們家四個孩子的排序是女男男女,所以我接姐姐的衣服有五年的時間差,媽媽工作再忙,也總是要抽空改舊衣,或為我們在過年與學校偶有的表演中趕製新衣。
我記得母親曾為我做過表演舞蹈阿里郎的韓國服、跳巴蕾的細肩帶蓬蓬短白紗裙和羽毛頭飾,我也有過一套俏皮的中國服,是去演西廂記中崔鶯鶯的侍婢紅娘時穿的。
我其實是害羞、肢體又硬梆梆的孩子,做家事很好,但跳舞卻完全不行,照說是怎麼說也不該輪到我去挑大樑地或演或跳,但因成長在鄉下,很多孩子家庭的資源有限,所以我就常莫名其妙地被指定去參加活動了。
因為沒有天份也沒有信心,因此所有舞台的記憶都只是緊張,並沒有累積下任何歌舞的才藝,連自娛的興趣都沒有被培養起來,反而是坐在母親身邊自然觀察與學習的縫縫改改,使我領受了生活中創意的大膽與快樂,也許,也啟發了成年後我與生活美好關係的開始。
五、六年級開始,我就給自己的洋娃娃縫衣服。我是一個愛想,卻不是很愛問的孩子,非到自己的思路已經山窮水盡了,否則我不會輕易去問,但如果真問了,我就會繼續想;想「為什麼」教我的人要我這樣做。
12歲,我到台北住校上中學,假日裡都是回母親的大姐家過週末。那時,我的大姨媽是一位聰明、非常美麗又有新思潮的中年人;她不愛孩子,尤其像我這種有點膽怯、體型又弱不禁風的孩子。對我來說,大姨媽實在是很兇、很兇的一個大人,雖然她的聲音像黃鶯、美貌像電影明星,但我真是怕她怕得要命。以我12歲淺淺的生命經驗來說,她鼓吹的女性獨立、女權,與總要每一個大大小小的女生更強勢一點的作風,只是給我壓力。
但我非常喜歡某一個時刻裡的大姨媽──每當她拿著一塊布、在她那張特別大、特別高,用帆布繃緊的桌上裁剪時,她專注的神色會使人迷惑,好像她雖與許多人同處一室,卻又完全與這個世界隔開的感覺,有一種脫俗與升騰的氣息包覆著她,讓人不敢靠近。
大姨媽手下有許多高級服裝的裁縫師傅,她自己只負責設計和剪裁。聽媽媽說,她其實是不大會做衣服的,但因為敏銳又聰明,所以,她手下那把剪刀會為人創造出想像不到的美麗,因此很快就出名了;我後來看了演 Coco Chanel的電影,覺得Coco對一位老是追求時尚卻不了解自己的女士講話的方式與眼光,就是我記憶中的大姨媽。
我很喜歡圍繞著大姨媽那個充滿創意的生活世界,但因為怕她,所以當時只更加安靜地觀察、並跟在她的師傅旁幫忙做一些打雜的工作。
這幾天,我與小米粉利用時間給小朋友做縫紉室的工作圍裙,我們做了好幾款才要討論定案。
無論是設計或談論工法時,我不停地想起自己幸運的童年,更不停地想起大姨媽和那個我曾經如此熟悉的裁縫世界!慶幸我童年既嚴肅又遊戲地學會了針黹與剪刀之間的關係,所以,當創意要落實來為生活服務時,我可以自由地在假設中求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