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溫暖的人,他們不只會把溫暖存在心中,還不怕麻煩的把溫暖傳給別人。我在九月收到一封來自美國的信,寄信者劉先生只在一份部份影印的文章「雄女情緣」上簡單的寫著:您在講述介紹《巨流河》的影片第1:18-1:27分鐘的字幕上的「我母親高雄女中理化老師徐宗堯從西南聯大來,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女性」可能是「許鍾瑤」老師。
這封信在我還未回信前,可能以為我未收到,又重寄了一次。
我一直到十月,才用EMS回了這封信,並寄去父母親的結婚照,照片中有年輕時的許老師:
親愛的劉先生:
在展讀這封信之前,希望先問候遠在加州的您,並謝謝費心寄來許老師的資料。兩封信都已順利收到,因出門一段時間,抱歉遲至今天才給您回覆,也致上我最誠懇的謝意。
您也許無法想像所寄來的資料對我的意義有多深重,在您主筆文章的第78頁,許老師所回憶的「他們班第一位結婚的同學,我曾隨她幾位要好的級友,從高雄送嫁到台東」中的那位新娘,就是我的母親。
我收到您的信之後,立刻致電給現居高雄的父母,爸媽很興奮的花了一兩個星期的時間翻找舊物,特地從自台東搬家到高雄的陳箱裡,翻出有許老師的那張結婚照。現在,這張照片已由父親精心包裝之後,寄到我的手中。我想您也一定會樂意看到許老師當年的丰采,與她回憶中所愛護的學生們;而她在母親與她們同學之間所得的敬愛,也已從童年開始就深植我們的腦中。幾十年過後,又經您此次善意熱情的連結,我更知道愛她敬她的學生們,不只是高雄女中那一群如今陸續邁向九十歲的長輩,還有晚十幾年的您;多麼高興能從母親口中,又從您的文章中,了解一位良師的影響與女性典範的刻劃。
母親曾在幾年前與班上好友去聖荷西拜訪許老師。那天在電話中,她樂道津津的說起這件事時,八十七歲的嗓音中,盡是高雄女中時代的少女情懷,透過電話,我可以感受到沉浸於回憶中的她有多愉快。我的母親在高三時喪母,為此,她很消沉了一段時日,我想,許老師一定給過她很大的鼓勵,也或許,幾年後,才為此特地走一趟當時可說翻山越嶺的遙遠路,送嫁到台東去;我讀那段文章時,不禁潸然下淚,真不知怎麼感謝您為我寄來這篇文章,我只能說,這字幕的錯誤,是為要給我一份禮物的安排。我已通知天下文化影音部的同事更正。
再次謝謝您的熱忱,也請原諒我冒昧寄上的照片。
Bubu敬上
多麼遺憾的是,信才到美國的隔天,我立刻晨起時,在隨信附上的e-mail中讀到這段回信:
蔡女士,
謝謝您的文件, 許老師已無法看到了, 她已於九月廿四日仙逝(請看附件檔).
我已寄一份您的信和照片給許老師的小女兒葛茵.
敬祝
健康愉快!
劉明弁
又一天,劉先生寄給我許老師生前的文集「敝帚集」的電子檔。這本書由許老師的學生趙肅莊編輯,有許老師在西南聯大學生時代受教於沈從文先生課堂的作文稿、有她發表在台北大華晚報的專欄「燈下漫談」的短文,和陸續在《皇冠雜誌》、《傳記文學》、北美《世界日報》的文章;看過書後,我才了解,從小聽母親說到、但確定無緣親見的許老師,最迷人的是她清楚堅定的價值觀。
讀完她一篇謝師宴的短文,我除了深有同感之外,也想到,現在有誰能把〈或敢把〉一個老師的對謝師宴的想法講得如此清楚、如此正確?!
【謝師宴】
畢業屆滿三十年的學友,相約聚敘,並邀請當年的校長、老師參加,這是多麼感人的場面!春節前曾應邀南下,參加省立高雄女中高中部(以前也有初中部)第一、二兩屆校友為紀念她們畢業三十週年而舉行的聯合餐會;春節後復見師大三十八、三十九級校友,也有相同的盛舉,真是無獨有偶。雖然前者的知名度不如後者,但是當時與會者的興奮,喜悅和欣慰之情,應該沒有兩樣,正因為前者的規模較小,會中更顯得親切與融洽。
校友會原是暫時喚回青春的聚會,多年不見的窗友乍看時難免有些陌生,有的頭上添了白髮,有的額上刻了縐紋,有的腰圍豐滿,有的兩頰下凹……但是只要一聲驚喜的歡呼,對方舊時的面目,馬上又 呈現眼前。於是談不完的別後,話不盡的當年,即使已是兒孫繞膝,此刻仍不禁流露出那份學生時代的純潔與天真。
春盡夏來的時候,又有一批應屆畢業生行將離校了。臨別依依,人之常情,所以辦畢業旅行,印畢業紀念冊,都是未能免俗的例行事。惟有那藉感激師恩之名,拿家長的錢來大吃大喝的所謂「謝師宴」,好像是寶島的經濟繁榮以後才時興起來的。其實感恩何在吃喝?假如數載教誨之情,只一桌酒菜就打發得了,那麼這一席盛宴,當老師的就不吃也罷;假如真是師恩難忘,則來日方長,何不留待將來以自己的表現來報答?所以每年這應屆畢業生的「謝師宴 」我一概拒絕參加,而他們畢業後的聚會, 若有邀約,必樂於前往。這時他們請你吃的才是真正的「謝師宴 」哩!
(六十九年三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