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月回高雄那幾天,我跟媽媽在餐桌上的話題總是很豐富。除了她的文學、歷史背景知識堅實之外,更重要的一個條件是:她對後代關懷;一種不局限在自己或他人的後代,而是對所有比她年輕的人都帶著希望、充滿責任、深感興趣的情感。

這份關懷,使得媽媽跟我之間能繞著成長最本質的意義,一點都不無聊的探究許多事;更讓我能繼續親子之間的請益受教,而不用把關心局限在九十歲生活不知如何延伸的噓寒問暖,和身體健康的醫藥問題。

我們總有許多話題可談;如果有一天爸爸也能回到與我們精神回應的狀況,那,我們討論這些意見時又會有多熱鬧!

高雄第一次「媽媽班小住校」報到的前一晚,我在家跟媽媽吃晚飯,我談起最近小朋友在背白居易的《燕詩示劉叟》,媽媽要我唸給她聽。

我永遠佩服的是,即使已經九十歲了,媽媽仍然維持著一種想透徹理解的學習習慣,所以只要聽到她自感有疑問,或不確定是否正確掌握的字,她就一定會提出來問。如果在聽與說之間,字形還未釐清,她就會說:「拿紙筆來,寫給我看!」或在講到日文時,她會對我說:「拿筆來,我寫給妳看!」。媽媽學就要學的踏實,教就要教的盡力,是我當她五十九年女兒不變的認識;不喜歡學習或沒有耐心的人,往往就覺得她是嚴厲的;但我喜歡這種督促自己成長的氣息。

媽媽在掌握文字之後,她那驚人的理解力,與架構在深刻生活經驗下的感觸,就會以最生動自然的三言兩語,形成我所驚嘆的評析。

白居易的《燕詩示劉叟》我自讀懂、會背以來,只覺得這是一首多麼寫實、情感豐富的詩,一定要讓小朋友讀會的詩,但我就是沒有能力像媽媽那樣,在她聽完之後,回味不到三分鐘就緩緩說出自己的讀後感。她用中文、日文、英文雜拌的話說:
「Romantic哪!這首詩是很romantic的。」

我在幾分鐘之間也體會出她之所以選擇“浪漫”來形容這首詩的意義,於是我問她:「可愛嗎?」
「可愛!非常可愛!」我可以感覺到她這一餐因為有這首詩當甜點,她非常滿意。

她做出要離開餐桌,準備拿拐杖起身的動作,又以我兩倍的肺活量,滿意地出聲下令說:「扶我去客廳坐。」行走之間,偏過頭來問我:「對孩子來說,不會太難吧?」我說:「不難,因為小朋友的媽媽肯用功,也跟著孩子一起讀,所以就不難了!」她同意地點點頭,往她的搖椅走去。

浪漫兩個字,常被困在單一的形式中,因為單一,就覺得要在生活中常存並不容易;然而,浪漫並非如此,那些浪漫主義者,主張的是以自然的環境來解釋人類的活動,其中包括了語言、生活的傳統和習俗,也就是對生活的理解與感悟。

在高雄與幾位媽媽學員們渡過的那三天兩夜,對我來說是非常浪漫的,但願,對每一位學員來說,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