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雙醜醜的手,雖然我並不贊成妄自菲薄,而且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人不應隨便詆毀自己的容貌;但是我的手比起同年齡的人來說,真是難看許多。
它們很瘦,所以血管凸凸地浮於皮肉無法豐腴包裹的筋骨之間,指甲倒是好看的,經常剪得很齊、看起來很乾淨,手上從來沒有任何飾品,因為再漂亮珍貴的珠寶都與它不相襯,它很自由,不愛受任何物品的拘束。
「媽媽書」出版之後,有時候有廣播節目的採訪,雖然我很不習慣當眾說話,但是為難的感覺卻遠遠比不上簽書這件事,我真的很擔心讀者看到這雙指節隆曲、筋骨浮突的一雙手時會嚇一大跳。
人們總說,一雙手最出賣年紀,在我看來,我的手似乎更出賣我的生活方式與生活概念。
我的手對我很好,不管我心裡想什麼,它總是幫我把意念化為實際的行動,也許是因為它總是不喊累,所以我的心就不斷下令讓它忙個不停;除非我睡下,否則我的手多半總是在工作。
不只是我自己,連陌生的朋友也注意到我這雙有些「與眾不同」的手了。有個初冬,我應邀到花蓮去與一群家長分享育兒經,主辦的陳老師在幾天後給我捎來一封信,信上說:
Dear Bubu Mami,
謝謝在第一個真的感覺到寒意的日子來和我們分享;
謝謝你在分享的過程中真誠地表達了你的不同意,
這些讓我重新思索什麼才是教育。
今天我如同往常的慣例打電話和我的媽媽聊天,
談到了昨天你的分享,我還告訴我的媽媽你有一雙像她的手,
是一雙勞動的手。
她告訴我,她的手代表著她一生為我們的家投注的努力,
是她感到驕傲自豪的;
你知道嗎?看到你的手和我媽媽的手一樣讓我感動,
我還告訴她我很高興我能在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一個家前,
有這樣的機會和那麼多的家庭一起學習如何和孩子一起長大
,很謝謝大家!
趁聖誕節來前,我得好好的將荒廢多時家事好好補做,
也期待下回你來時可以邀你來我的小窩喝杯茶,
學習不心急感受心理的那份真正的溫柔,
是我對自己的新的期待。
也向您的家人問好,
期待有一天也能認識她們。
讀著陳老師的信,我再看看自己移動在鍵盤上的手,它無論如何都不像是一雙「寫作」的手,寫作的手應該透露勞心不勞力的訊息。但是我心裡清楚,如果我能有任何一本作品出版,不是因為我的心貢獻了這些構思,而是因為我的手把心中的想法都化為生活中的實現。
年底有一天,我在包Pony喜歡的羊肉白菜餃,Eric隨手幫我拍下了那剛剛折好邊的水餃。我的餃子是十二歲那年跟惠美姑姑學的,在台北幾位表姑姑家,她們做著現打的檸檬汁,為我們這些遠到的親戚辦了一個水餃家宴。我看大家包餃子的形狀都不一樣,好奇地研究怎麼疊邊可以讓餃子挺立,像個真元寶。當時覺得非常有趣,把折邊往中間集合是一種樣貌、往兩側均勻地分配又是另一種形態,如果像我哥哥那樣兩手一捏,講究的是快快把餃子下鍋去,那種水餃就個個瀟洒不規則。
照片從相機取出後放在電腦上,我看了嚇了一大跳,手上的皺紋與筋脈少了許多,我跟Pony說起自己難看的雙手時,她非常貼心地安慰我說:「媽咪!妳的手一點都不難看,不信我幫你妳畫張圖」她果真幾筆就畫成我的手,在那淡淡的色彩下,我的手的確「一點都不難看」,孩子用愛柔焦了我那歷經家事的勞務刻痕,但又巧妙地保留了我為她們製作美食時的快樂心情,那一刻,我看著我的手,心裡昇起一種愉快與愛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