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雪梅離世消息那一天,我兩點多就醒了。睡不著的我,吵醒了似乎也睡得不怎麼安穩的Eric,他陪我看了一個多小時的書,我們說了一些話,我感覺,他清醒的很,似乎有事讓他睡得不安穩。
我們再度睡下又醒來後,天已大亮,我梳洗過後,Eric才一字一吐,慢慢的看著我說:「昨天晚上睡覺前,我聽到妳的電話有信件進來,是March,說雪梅走了!」
雪梅走了,我在意外與不意外中傻傻的,不知道怎麼安頓自己的身心才好,我焦慮的進行著工作準備,但心神卻怎麼都無法集中。我一下子就相信雪梅走了,但幾分鐘之後,又不相信,雪梅真的走了!我的疑惑與肯定,都只因為這些年來她過得這麼的不好,這麼的讓我心疼。
初見雪梅,她是成大中文系的應屆畢業生,而我是小餐廳B B HOUSE的主人。28歲的我,正為10個月大的女兒找一個工讀生,想在每天我最忙的黃昏,讓工讀生帶她去成大校園散步、玩玩。
雪梅來應徵時,我看到一對古典的大眼睛,覆蓋在她一隻眼睛周圍上的一片淡藍胎記,使她更有了一種不一般的特色,好像是獨家印記,說著自己獨特的韻味,是吧,雪梅就是一種你無法用漂不漂亮這種字眼來形容的人,她有的是韻味。
既是長相談吐都使人喜歡的大孩子,又同是中文系的學妹,即使不曾在校園中有過一起生活的機會,也讓我萬般珍惜著這樣的情緣,於是,不只雪梅,雪梅同屆的香君,英才,雪梅下屆的March,恭妃,麗陵,桂華,錦娥,不只成為我那小餐廳最賣力的工讀生,也成為我們當時只三口之家,親如家人的小客人。而「學姐」,也成為了我的一種代稱。
那稱呼,在雪梅過世前,在她心情非常低落的時候,總會出現在我的手機上。叫得輕輕柔柔的,聽起來沒事,但我知道,一定有事,儘管知道她不好,也只能愛莫能助的說著自己不願多說的話,叮嚀著千百回,她都知道的事,然後聽著她依依戀戀的準備掛斷,留給我工作時仍然掛慮的憂心。
我掛慮她生活的孤單,憂心她心情的寂寞,因為,雪梅是愛著熱鬧所能呈現出來的溫暖成份;雖然,她並不是一個在群體中要突顯自己的人,也不是嬉笑熱鬧的人,但雪梅喜歡人與人相處時,大家一片好好相待的快樂;她以身在其中為樂,也以欣賞這樣的熱閙為樂。我心酸的是,這麼愛熱鬧的她,卻走得這麼寂寞。
這三十一年來,我跟雪梅去過一些地方旅行,她也曾不辭遠路,探望我旅居國外的生活。不管是什麼樣的方式跟她相處,我總覺得她到我身邊的時候,是我的妹妹。我自己沒有妹妹,但因為有一個愛我的姐姐,所以知道那種相處的自在與快樂。
雪梅不在了,這幾年對她的那份掛心,在轉變成思念之前,還只是悵然若失與忽而蒙上心頭的哀傷。
在星期六去花蓮參加她的告別禮拜前,我重讀Sara Teasdale的詩,想像著雪梅生前,從手機上傳來的那聲「學姐…」尾音拖長著,索求著她一生都想要的關心與愛憐。
希望她此刻如March在給我的信中所說,在天上安歇。
On the Dunes
人死了之後假如還有生命,
這褐色海灘會多我的徘徊。
我將如海洋般永恆而萬變,
不改故常五色班駁地重來。
生命太貧乏我固然要抱怨,
你不要見怪;死亡平靜安寧,
我將如火焰升騰,
你要找我,
請站上向海沙灘,呼喚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