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是「廚房之歌」減肥時被刪去的一篇草稿,重新貼上與大家分享我的一些生活想法。
這個世界上確實有許多好吃、也值得吃的東西,但是怎麼吃出好味道,跟進行的人時地物都有關係,所以品嚐最好吃的東西我喜歡跟家人一道,當然也會把美食的訊息轉告朋友,請他們跟著家人一起去品嚐。
因為害怕應酬做客,所以我有一種特別的請客方式。我曾在事後問過朋友,介不介意這樣的招待法,他們說:「很特別,也很好!」,當然,這不會是每一次的待客方式,但是有些難得的地方,真該讓遠道來訪的朋友專心盡嚐歡樂與美味。
我喜歡的餐廳多半不只是食物好,空間也是另一種享受,如果在這樣的地方招待不常有機會光臨的朋友,客人常常會因為主人的相伴而無法全心體會種種愉快。用餐時總是顧著彼此講話、招呼孩子、寒暄探問別後種種,注意力更分散不少,非常可惜。
曼谷的四季飯店裡有一家泰國餐廳,孩子們稱她為「荷花餐廳」。泰式的高腳尖塔木亭,一式兩座,款款落在一池盛開著白荷的水塘中。從入口處穿越小橋進入內室,秋香色的泰絲牆面與鑲著落地玻璃的柚木框,剪出窗外的光與花影。黃昏日落時入內用餐、燭光高舉時踏著月色歸去,這樣的美食之夜實在是人生一大享受。
我們曾在「荷花餐廳」招待過幾位遠來的朋友,但後來發現,我的客人都只記得那是個漂亮的餐廳而已,談起細節時,沒有人記得清楚。我跟孩子討論,為什麼我們如此喜歡的地方,客人卻沒有深刻的感動;孩子說,因為大家忙著講話。
在生活中,我們常常讓語言佔滿了相處的時間與空間,人多相聚時,我們更體會不到留白的重要,於是我才有這種特別的待客法。選定一個自己非常喜歡的餐廳,預點幾道我覺得非嚐不可的佳餚,買好帳單後,讓客人自己用餐,特別是夫妻雙雙到訪或家人一起的好友更要如此。
我曾想過朋友會不會覺得不陪著用餐是冷落了他們?但足夠的誠意可以避免誤解,在用餐的時間之外,一個受歡迎的朋友應該還是能感受到我們發自內心的熱忱。
有一次,我在新加坡 克拉克碼頭旁的餐廳招待兩位年紀比我輕很多的小朋友。她們第一次到新加坡 ,急著體會新加坡 夜晚的生活情調。黃昏前我去一家河邊的餐廳,預訂了戶外的一張圓桌。為客人預點一隻咖哩螃蟹、四只帶子芋餅、一盤姜蔥鹿肉和山巴醬空心菜與小饅頭和啤酒。全是她們在新加坡 不該錯過的美食。但是迷人的新加坡 夜景及海風,我就留給她們兩個好朋友自己慢慢去品嚐。
宴客之道的另一個重點是恰到好處的食物。我曾在日本吃過很棒的一餐,原因就是食物非常精簡適切。那是父親青年時期在日本寄住的家庭,我們去探望這位老人家時,陶子奶奶請我們在一家非常古樸的餐廳中用餐。一份各種海鮮搭配的握壽司裝在特大的漆器圓盤中,一個大陶鍋煮著水炊土雞與各式當季的蔬菜,淺碟中的柚子醋與唐七味陣陣飄香,冷菠菜與柴魚片泡在清爽的醬汁中。我一直難忘那晚質好、不過量的晚餐。
我也曾嚐過一餐溫馨的家常午宴,請客的主人才三十出頭,她打點家事與當天招待客人的細膩,讓我感到非常驚喜。
搬到新加坡 後,鄰近的幾位韓國媽媽對我真是友好,其中兩位在一年後從學校附近搬往市區,她們邀我去看她們的新家,並在那位年輕的媽媽家午餐。走進她們的家,我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我說的奇異是,在台灣雖然大家已經非常重視居家環境,但是多數人還是把眼光放在房子多少錢購得,或花多錢裝潢這些事情上,我比較少看到把生活細節照顧得很好的年輕主婦。但在這兩位韓國媽媽的家裡,我卻從洗手間的腳踏墊、擦手布這一類的小地方,看到她們的持家有道。雖然我們都是到處漂蕩、在國外租屋為家的人,但是在這種不穩定中,更可以看到一個人對「家」的定義和情感。
那天的午餐有三道菜和一個泡菜冷湯,雖然菜很家常,但因為如今的餐聚總在外面的餐廳進行,所以這種經驗顯得溫馨難得。除了主人之外,我們三位媽媽年齡相彷。這位小妹妹在一餐中的表現,讓我見識了傳聞中韓國人特別重視倫理輩份的精神。
兩位韓國媽媽的飯碗才一空,主人馬上接過碗恭敬地探問添加,當我說夠了時,她就立刻遞上湯。
飯後,我們移到起居室去聊天,我一眼就感覺到她有多麼會照顧孩子。一張好大好大、適合小小孩的低桌子,顯然是平日她與孩子們共處的好場所。桌的一側全都有大張的圖畫紙墊底,是她自己安排的。小工具很多,但整齊地歸納在一些工作籃中,一點都不雜亂。我想起她那兩個聰明可愛又規矩的小男孩,真可推翻一般人總是以性別來當教養託辭的論調。但是在這樣的母親身上,妳絕對不會聽到過多的教養高論,生活的行動大概是她最好的力量。
我看到她一直都在努力做著母親該做的事,所以在她的年齡中看起來就特別沉穩篤定。走進她的家、看到她的做事方式,我可以知道她的孩子在學校的表現絕對差不到哪裡去。雖然她是一位對英文非常不熟悉的母親,但卻常常聽說她的孩子表現很棒。眼前的一切使我相信,習慣比工具更有優勢、家庭比學校更有力量。
當我們都在起居室坐定後,主人去煮咖啡,她進廚房前問我要不要糖和牛奶,我回答之後,心裡有些奇怪她為什麼沒有問其他兩位客人。當她端出那細心安排的咖啡和茶之後,我馬上懂得了她有多用心。原來,她已經把兩位前輩喝咖啡的習慣都記清楚了,不用再問,而我是新客人,所以問一聲。相信以她的細心,如果我有機會再來拜訪,我的咖啡也會像今天一樣,放著兩顆包得很漂亮的方糖和一小壺鮮奶油。
在咖啡香中,大家一邊閒聊一邊從起居室的大片落地玻璃眺望猴山的遠景。這是個典型的新加坡 午后,雲匆忙地走動。才一轉眼,一場大雨就封鎖了我們與山的對望。
捻亮暖黃的檯燈時,她的立體音響同時響起了Josh Groban的Gira Con Me,煙嵐一樣的歌聲跟窗前的雨景配合得天衣無縫。我喝完杯中的咖啡,想起該起身告別了;心中昇起了一種依依的不捨與對主人無邊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