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新娘在拜別父母時都哭了,至少連續劇中經常是這樣演的;不知道始祖是不是日劇,但幾次看到,也的確都在日本電影的片段;我自己結婚時並沒有哭,因為參與的人很多,場面複雜到我只想到「下一個行程」是什麼,沒有心情的空間去思考這一天之後對自己的生活改變。
為什麼結婚總是女方家庭的成員哭,這簡單的道理並不難懂。自古以來的新娘,無論是自由戀愛或媒妁之言,也無論要嫁的是不是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或嫁後是家族同住還是自組小家庭,在東方傳統的觀念與實際的生活影響,女方對「離」的感受還是比男方來得大,因此,結婚當天的新娘與家人的眼淚,應該是百感的交集與對時光飛逝的感嘆。采秋說她到現在,在親戚的任一場婚禮都還不能忍住眼淚,所以,我可以想像當天站在我身後所有的女性賓客的眼淚有多少同情共感。
Pony在婚前問我:「媽媽,我可以請定綺幫我縫幾條蕾絲手帕在婚禮當天用嗎?」她很喜歡定綺跟我教小朋友時縫的寬邊蕾絲白絹手帕,說要為當天所有的女客都準備一條。我們以為這是為萬一當天檳城很熱的貼心考慮,沒想到Pony說要給大家「擦眼淚」。
「擦眼淚!為什麼要擦眼淚?」Abby跟我都笑了起來,Pony臉紅了起來,帶點爭辯時的義氣說:「每個人都會哭啊!我也會哭。」我們更笑她了,說她最好不要哭,從小她哭起來就很醜。雖然,事後我想起自己當天嘻嘻哈哈的直覺反應很慚愧,女兒顯然在對我送依依不捨之情,我卻對她這麼輕鬆愉快,但站在另一種心情上來說,我覺得這個婚事決定後,我一點都沒有感到孩子要離家是有幾個原因的。
一是,她從美國回來後工作一直很忙,雖然婚前她是與姐姐住一起而沒有與我們同住,但因為工作上的許多討論,我們有更深入成熟的相處,路爸爸曾經說:「你們的兩個女兒真是很愛你們。」我沒有問他們是怎麼感覺到這種愛,因為在人前我們是更不會顯露家中的親蜜,但我認為路爸爸的觀察是正確的,孩子們對Eric跟我的愛是尊重與體貼的融合,她們一直為不要帶給我們任何的麻煩,與我們能以她們為榮的獨立而努力。我們也處處珍惜著這些無言的細微之處。
另一是,我認識路家人之後,我很清楚地知道,路爸爸與路媽媽會在知識與生活中接手我教育Pony的責任,Santi的善良與誠摯是他們兩人一起做婚姻功課的條件,而與Santi感情極好的妹妹會是Pony的好朋友。她有一個很相愛的原生家庭,何其有幸她走入另一個也很相愛的家庭,我們兩家的生活方式、言談內容與價值觀念都如此相近,因此,我替Pony在這一層上的高興完全掩過我對於她嫁人所代表的離的傷感。
結婚後而仍有長輩願意以成熟的方式教育、啟發年輕人是我的夢想,但這是可遇不可求的現實,雖我從未對孩子的婚姻有過任何強求,但當我感受到我們兩家對生命與生活價值如此相似時,人世間看做最複雜的事也自然地簡化了,婚期訂下那幾個月,我繼續安心地忙我喜歡的教學與完成新書的末段書稿。
我跟Pony說,定綺太忙,她一個人要做好多事,我不能讓她課後太累,但也許Joy會樂意幫這個忙。我問過Joy,她欣然答應後,在兩個星期內把二十幾條洗燙過後再縫的手帕從台南寄到工作室,並寫上她對這件幫忙的感想,我深記在心。
手帕果真是用上了。賓客也用;我們的新娘也果然醜醜,但很可愛地哭了起來。只是,當時大家都因為場面很莊重而不敢遞上手帕,而Eric與我竟在事後想不起,是誰劃破這好像凝固的片刻而勇敢的遞上手帕的;一定是可愛家人當中的一個;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