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y從費城回來,這幾天我們一起做晚餐或飯後清潔廚房時總是談到家事的問題。時間過得多麼快,她已經是一個大三的學生,要讀書、要工作,還要在生活裡動用所有的感官與心思來享受自己喜歡的種種事物與人際關係。

她說今年自己常常下廚,因為那是課業與工作最好的情緒轉換。為自己做飯時有一種專注,有時候跟朋友一起下廚又有不同的樂趣。

我跟她分享:自從寫了「廚房之歌」,我似乎總在宣導家事的好處,但是說了又說之後,不禁覺得,這是說起來最簡單卻不容易被歡欣執行的觀念。除非,一個人真正感覺到這份能力會帶來的是一種全面性的好處,讓它為每一天效力、整合出自己的生活風格。否則,當它被切割成「做菜」、「打掃」或「洗燙衣物」時,我們很難相信做與不做之間,生活品質會有多大的差異。

我想起在台南家第一次實做導讀的一個場景。那天是後甲國中的幾位老師,她們中有些不是第一次來我們家;十一月份在後甲國中的親子座談之前,有個晚上我們也曾在書房中有愉快的相聚。讓我非常訝異的是,那場周末早上八點半就開始的親子講座,在我就位的桌前竟然搖曳著香精蠟燭。主辦的雅文與雅慧老師只是輕輕笑著對我說:「這樣才適合妳!」她們的體貼與細膩讓我覺得好驚訝。

實做導讀的晚餐進行得很愉快,談到照顧孩子的時候我才知道雅慧老師有兩個小孩,一個三歲、一個一歲多,兩個都還在餵母奶。雅慧老師跟我們分享這幾年的餵哺經驗時,有一段話烙進了我的腦中,在燭光中盪起了許多愛的回憶。

「每次我把兩個孩子一起抱在懷裡餵奶時總會看著他們,當他們也抬起眼睛看我的時候,真的好可愛!這種時候總會讓我想起『哺乳動物』這個詞。」雅慧老師很瘦很瘦,為了餵孩子吃母奶,餐盤中堆了滿滿一盤的飯。平日要上班,所以得每天把母奶擠出來,繁雜的工作我想絕對少不了。但是當她眨動大眼睛模仿著孩子從懷中看她的眼神時,我可以感覺到,再麻煩的工作對這位母親來說,換來的完全只有滿足,她是沒有心思去感受那份工作所帶來的雜質。

那晚之後,「哺乳動物」這個詞常常浮上我的腦中,我體會到,這四個字在餵養動作中所代表的愛與責任。從斷奶之後、孩子離開懷中那一刻起,哺乳的情感變成了更複雜、纖細的表達。就在我們自己餓或不餓,但時間指向該吃飯的刻度時,哺乳動物的原始情感促使我們放下一切去張羅一餐。我們從自體生產轉變成用手創作各種食物來換取同樣的滿足,為的是等著看孩子從餐桌上抬起頭來給我們一個嬰孩一樣的快樂眼神。

我記憶中有一個難忘的黃昏,緊緊牽連著哺乳動物強烈的責任感。即使當時我才小一,也能清楚記得二姨媽得癌症的消息傳來那個黃昏,剛工作完一天的母親是如何在昏暗的廚房中邊哭邊為我們做晚餐的情景。媽媽十七歲就失去母親,長她八歲的二姨媽對她來說是另一個母親、是她青春期生命中最大的倚靠。雖然我當時很小,但是媽媽因為傷心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哭了又哭的景象至今還在眼前。我很難過也很害怕,覺得一個災難出現在生活裡,連一向守護我的父母都感到恐懼。可是母親還是做了飯,她沒有放下我們不管讓傷心淹沒那天的生活,即使那晚的餐桌不復往日的快樂,對一個孩子來說也感受到一定的安全與信任。

父母親因為孩子日漸成長,餵養工作可以包容下更多的情感與意義,我喜歡盡自己的所能給家庭穩定的衣食與乾淨美好的空間供應,因為,這滿足了哺乳動物最基礎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