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包餃子的時候都是用水煮,很少用煎的。自從在博多經過那個難忘的晚上之後,我也開始喜歡煎一鍋煎餃。做煎餃的時候,我總會想起那個一身黑衣、一臉執著的大男孩,想起他慢慢地煎、耐心地照顧那個方型煎鍋的神情。
那個晚上,Eric跟我本來是想走到天神那邊的屋台〈夜市食攤〉去吃燒烤的,但轉過車站不遠,卻被一個小攤吸引了。說不上為什麼,是那昏黃的燈光嗎?還是因為不像中洲、長浜那些集中區,只有它孤伶伶地一攤,反而顯眼。走近時,都是男性的上班族已經差不多把座位都坐滿了。
我們勉強擠在面對攤位的位置上,先點了飲料,攤位的主人迅速地遞上啟蓋的啤酒和兩只小玻璃杯。匆促面對面的一眼,我發現他非常年輕,穿著一身燙得漿挺的黑衣褲,深刻的神情雖然親切卻十分疲倦。
他同時做著許多工作,照顧串燒、烤魚、切客人隨點的關東煮、溫酒,還隨時探視著一只煎蛋的方型鍋。黑暗中的幾盞燈把他的動作之處烘托得像一個舞台,他做得那麼專心,每一個小動作都讓我感覺到他眼中的藝術之感。當我聞到那鍋煎餃慢慢散出越來越濃、麵食在慢火油煎後所產生的熟成香味時,我忍不住也加點了一份。
那個大男孩湊近跟我解釋有好幾份煎餃還沒入鍋,我追加的那份可能要等上好一會兒。當我近距離再度看到他的臉色與神情時,我確定了先前自己的預想,他病了,但勉強撐著在工作。
那晚,我用一種虔敬與複雜的心情吃完那一餐。在回飯店的路上想起了許多事,當自己走進餐飲這條路之後,也曾有過幾次跟他十分類似的經驗,人明明就是要倒下去了,但是一走進店裡的廚房卻能在身體的抽痛或哆嗦中撐下去。那當中微妙的感情與力量倒底是什麼,我其實是說不上來的。
今年的平安夜,是我在台南開餐廳滿二十年的日子,我選擇在這一夜要結束我那小小餐廳「公羽家」的營業。希望這個在聖誕節啟幕的夢,在平安夜完整地畫下句點。
二十年,不回頭便不覺得路有多遠;一旦回了頭,看到路上深淺不一的腳步時,我也才確定自己曾用什麼樣的心情來愛過這個小小的夢──的確是努力的!的確為許多微不足道的想法堅持過也奮力實現過的。
我覺得很高興,想著該如何把這二十年的努力,用最美的心情在未來的三個月寫完最後一句,然後畫下一個完整的句點,轉身離去。
我想我一定會在繁花盛開的春天、在二十年馬不停蹄的稍歇後,穿越一個夢,邁開新的腳步,走入另一個等待構築的心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