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幾天前收到即將在23日出版的新書,硬殼精裝與燙銀的書封非常精美。這本書是遠流公司送給我的一份禮物,也是我給自己五十歲的生日禮物。在女兒、妻子、母親之外,在生活的微光中,我知道還有一個獨立完整的自己是存在的;這些片段,常常使我心生:「雖只如此,但已足夠」的感覺。
我會有這本新書,是因為林白夫人在五十六年前寫下了「Gift from the Sea」。照片中的書就是50周年紀念版的封底。這本在美國已經印行過600萬冊的書,是當年49歲的Anne Morrow Lindbergh所寫;她是飛行家林白先生的妻子、作家麗芙的母親,更是一位心靈與生活都獨立完整的女性。

 

在為大家介紹我的新書之前,我要先介紹十年後再度在台灣出版的「Gift from the Sea」,因為,如果沒有這本十年後再度出版、書名翻譯為「來自大海的禮物」,也就沒有我的這本小書「我想學會生活──林白夫人給我的禮物」。

 

以下是我為今年再度出版的「來自大海的禮物」所寫的序。在一個星期的開始,我把自己的感想獻給所有的女性朋友;願妳與我一樣,從這位不平凡的女性身上,得到生活中最深刻的禮物。
來自大海的禮物推薦序                     蔡穎卿
這本書進入二校那天,我們從下午兩點開始圍坐在工作室的ㄇ字型桌前,以朗讀的方式校稿並討論。這個工作總共進行了整整五個鐘頭,其中沒有任何岔開主題的閒聊或雜談,即使必須走開一下,離席的人也急急地又回到聆聽與思考當中。四周不只是寧靜,隨著慢慢覆蓋的夜幕,我們都被籠罩在漸次的昏暗裡。
工作室沒有可以取代白日天光普照的燈具,因為我一直都習慣在四周黑暗的環境中工作以保持專注,所以那天也只能為大家點上凝眸處的照明,於是聲音從輪流朗讀者的口中飄向了挑高的暗處又緩緩地落下、灑向我們心氣相連的四周;我幾乎錯覺林白夫人也在席中或化成了在座的我們,她以廻盪的潮聲導引我們,從彼此口中吐納的語言,進出每一章每一節的微細之處;幾次無意抬頭看到大家時,我心裡一閃而過的是席間奇妙的年齡配置——最遠處的譯者燕玲與這本書的編輯小可剛在三十之後;總監文娟與企劃金燕行在不惑之年的不同階段,而我正在思考天命的意義;我們坐在一起,不只為讀者、更為自己,想要再一次用心收盡林白夫人從海邊轉贈於我們的生命之禮。

 

《來自大海的禮物》五十年紀念版中增加了作者女兒的一篇序,這是十年前中文版中所沒有的篇章。燕玲在九月底把稿譯好之後,我們曾幾次相約細讀這篇序文,又逐句討論其中的情感。我很喜歡這篇序,也很喜歡燕玲以簡明流動的文字為讀者轉述這份屬於親子又同屬女性的情感;一個六十歲的女兒透過母親的文字索求她所需要的指引時,那坦然的真情猶如出生嬰兒的信賴,「母親辭世之後,隨之而來地產的處置程序、紀念的表揚,和好幾次家族歷史的公開,都使我在受到公眾的關注時更加思念母親。我需要她的智慧和鼓勵,我需要她牽著我向前。」那反覆兩次的「我需要、我需要」不只是音韻的交疊,也是我自己面對生活常常想要扶欄平穩的累聲呼喚;這篇序文再度開啟我對於這本書的諸多情感;而回頭一看,才發現我倚賴這本書的省思已超過二十年。

 

作者女兒麗芙的序文末段已為《來自大海的禮物》做了最好的總結,我想,一本書也只有在過了這麼久的考驗之後,才有可能出現這樣的信賴:「母親在真誠的省視中,靜靜地釋放了自我,從努力穩定生活中,得到了真正的自由。」雖然這是所有人與生命相處時的渴望,但對於女性來說可能是更加困難的經歷。
從林白夫人寫這本書以來的將近六十年,女性生活的表裡大大受到環境的改變,被改變的絕不只是看得見的作息、工作內容或人際互動,而是從中被複雜牽動的價值與觀點。單以烹飪來說,在我童年之時,一個母親如果不下廚,孩子就要餓肚子;當我成為母親之後,外食已開始展現為生活代勞的企圖,女性的烹飪能力雖不再攸關一個家庭的基本存活,但還是快樂與幸福的影響。到了我女兒進入社會這個年代,女性對烹飪的感受有一大部分都寄託在時尚的意義之下,原始的感情離開了本能與自覺,卻在商業的切點之下再度重新被說服吸引。女性對自己的折騰與確認,從來沒有離開過生活的任何元素,但形與貌卻已翻覆過好幾回了。

 

想著三個世代女性生活的變革時,我記起今年暑假頭一次在無意中提了一下小女兒的電腦,因為沒有預期她建築系專業用的電腦有整整五公斤,我差點失去平衡。那一提使我覺得好心疼,想到她日日這樣女孩當男孩用,冬天還要在大風雪中求生存,突然覺得好傷心。女兒理解我的埋怨,於是俏皮地安慰我說:「媽媽,不要擔心!我們也做女生該做的事。」在巧笑中她又輕輕地加了一句:「不只做,還很享受。」我也笑了,眼角卻忍不住泛出一層淚光,複雜的心裡有接受、有理解、還有不捨——不捨得女性原本比較緩慢、委婉的生活終將一去不復返了;只希望屬於女性特有的柔韌永不消失,也希望我們在平等之中不只增加責任的負擔,還增加自我價值的確認。

 

再一次藉著他人的朗讀細想這本書的時候,我覺得它其實是「難」的,並不難在任何文字的使用或邏輯的論述,而是林白夫人織就每一個篇章時的理解與情感太豐富細密了,我很奇怪自己在二十幾年前初讀這本書時竟不感覺這其中的難,而是在更完整的經歷人生不同階段之後,才徹底領會這難的奧妙;但此時,「難」已不是阻礙,而是意味深長了。

 

藉著《來自大海的禮物》的寫作,母親不僅找到自己的處世之道,也為世人提供了一種新的生活視野。

 

我想一定是這些年來因為這本書的引導,我找到了自己的生活道路,我也想要再一次地請她與我為伴,讓我領受祝福地走向她在書中所提醒的第二個人生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