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手寫一篇早就想寫的文章,去書架拿出幾本書,想從中整理出梁啟超先生被散落引用的幾封家書。在並排的舊書中翻到簡體字版、許廣平女士憶魯迅的「十年攜手共艱危」。因為是七、八年前看的書,有些忘了內容,坐下來又翻了一下,看到一段描述魯迅先生打孩子的記錄,真是太可愛;忍不住先放下另一篇,寫寫這一篇。
「體罰」在台灣引起熱烈討論,三月份,天下雜誌來做品格力專刊的採訪,雖然這不在原先規畫的內容,但來訪的記者還是問了我這個問題。
我跟林小姐說:對我來說,這不是一個可以當成選擇題〈要不要體罰〉或是非題〈體罰對不對〉的思考;在體罰與不體罰當中,父母可以用以教導孩子的方式有那麼多,能了解自己孩子的每一種狀況該用什麼方式來教導,才是更重要的學習與自省。
其實,我從當媽媽之後,很少被「該不該體罰」這種想法所困擾,因為再此之前,我曾聽過一句更實用的話──教養孩子無非弄清楚,什麼時候該輕拍他們的屁股、什麼時候該撫摸他們的頭。我真正要花時間的是去「弄清楚」,而要弄清楚,就得十分盡心的去了解孩子,更要了解自己。
在教養孩子的方式上,有比體罰更傷孩子的冷漠,或情緒發洩的辱罵;也有使孩子完全得不到安全感與教導的溫柔忍讓。我曾看過一個嚴厲的父親,因為兒子沒有考上第一志願的高中,一整年不與這個孩子同桌吃飯;如果我是這個兒子,我希望被父親打一頓而後得到真正的原諒。我也曾經看過經常打孩子卻不停向朋友訴說自己的理直氣壯的父母。在兩個極端中間,我們在面對每天的成長問題。也許,許廣平女士筆下,當時五十幾歲的魯迅與六、七歲的兒子的溫柔對話,除了博我們會心一笑之外,也讓我們在打不打之間想到更多。
魯迅反對小學教師的鞭打兒童,但有時對海嬰也會加以體罰,那是遇到他太執拗頑皮,說不清的時候。但直至他死,也不過寥寥可數的不多幾次。要打的時候,他總是臨時抓起幾張報紙,捲成一個圓筒,照海嬰身上輕輕打去,但樣子是嚴肅的,海嬰趕快就喊:
“爸爸,我下回不敢了。”
這時做父親的看到兒子的楚楚可憐之狀,心軟下來,面紋也放寬了。跟著這寬容,小孩子最會體察得到,立刻膽子大了,過來搶那捲紙筒問:“看看這裡面有什麼東西?”他是要研究紙裡面包藏什麼東西用來打他。看到是空的,研究的迫切心情,引得魯迅先生笑了起來。緊跟著父子之間的融融洽洽的聚會,海嬰會比較拘謹一些時。
在別的時候,海嬰也會來一個發表意見的機會,他說:
「我做爸爸的時候不要打兒子的」
「如果壞得很,你怎麼辦呢?」魯迅問。
「好好地教伊,買點東西給他吃。」
魯迅笑了,他以為他自己最愛孩子,但是他兒子的意見比他更和善,能夠送東西給不聽話的孩子來做感化工作,這不是近於耶穌的打了右臉再送左臉去的忍耐嗎?實際卻未必真做得到吧。
Bubu註:海嬰是魯迅先生的長子,周令飛的父親,推算許女士此時的記錄,海嬰先生約六、七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