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事的動作很快,但看書的速度卻是慢慢的。無論看哪一類的書,我都像吃東西一樣,會因為喜悅而需要停頓;我得用一點時間存留一下各種感官的體會,消化其中的意義,並整理因為此時閱讀所引回彼時的閱讀所得或生活經驗,因此,閱讀在我的生活中,資訊的獲得比例最少,知識的探求,或因為閱讀而得到生活理解,才是最多。

我喜歡閱讀,但並非有文字的都喜歡。有時候,手上沒有帶書,但眼前有些垂手可得的讀物或單張,我不會因為那是一張印有文字的紙或文本而想要拿起來翻閱,但,即使在那種與文字隔岸相對並無接觸的奇怪時刻中,我還是覺得自己在「閱讀」。只要安靜下來,在精神獨處的世界中,我就能打開存在我腦中的一些書,反芻在不同時間、或粗或細吞下的語句或思想。

因為書看得這麼慢,又不想把可以閱讀的時間只用來看新書,所以,我總因工作太忙而無法接受很多好書的推薦邀約,但如果真的答應了,我必是看了幾次並好好靜坐桌前寫成感想,認真寫一篇序文,對我其實是很快樂的閱讀分享。

上個月去馬來西亞演講的途中,我帶的是「居禮夫人和她的女兒們」的書稿,在飛機上、每天活動過後的晚上,我一頁頁地仔細吸收這個一點都不陌生的故事,逆流而行地進入時間上屬於居禮夫人,與她的女兒們的現實世界與心靈世界。

到檳城完成最後一場活動後,我終於有兩天可以好好跟家人相處,黃昏時,Pony在畫畫、Abby在閱讀,我最後一次看稿,並開始寫我的推薦序,而Eric就以他的鏡頭看著我們,並記錄了檳城的日落海天。

愛與崇敬序居禮夫人與她的女兒們

居禮夫人是我小學時代唯一知道的女性科學家,即使在四十幾年前、台灣東部文化資源十分欠缺的小鄉鎮,我還是經由父母與師長的引導,在圖文俱簡的兒童讀物中,以崇敬之意認識了這位偉大的科學家與她的丈夫。直到今天,我還可以說出小時候背誦過的居禮夫人全名,當年書中音譯所選用的字是:居理‧瑪麗‧斯多拉思福士格。或許,這只是簡單的一件事,卻足以用來證明這位女科學家在我們那一代兒童心目中的地位。

童年讀特地為小讀者簡化的「居禮夫人」生平故事,是以「科學家」與「女性」這兩種相互輝映,與史上無人曾及的得獎成就所交織而成的觀照,成長後,我又陸續讀了不同時間出版,更為完整的「居禮夫人」傳記。這本書,則是從居禮夫人兩個女兒的生平與她的第三代,來了解這位被孩子深愛的母親。書成的時候,居禮夫人的小女兒已以 102歲的享年過世了,雖然她曾說過對自己的長壽感到不安,但也許更多人會希望,這是上天補足了她母親與姐姐為科學奉獻的人間歲月。這兩個女兒在世上完整的履歷,足以說明一個母親的信念如何地被傳承下來,那才是我們所經常提到,家庭教育真正的美好與力量。

這本書為居禮家母女三人配置了美好均勻的比例來說故事,作者用精心編排的敘事轉折,以兩個女兒極為不同的一生做為基礎,又從對她助益極大的美國至友如何主動請求結識,並畢生幫助她的角度,穿越歷史的大事紀與當時世界所面臨的景況描述中,把居禮夫人的一生重說了一次。只是這一次,說的更細膩、更人性,使新一代的讀者因而能了解,她對於這個世界的貢獻,不單是科學的領域,還有她曾以世人敬佩的智慧、堅定不移的信念與勇敢的行動,為女性與男性有平權受教育的機會所做出的努力。

人們經常用「無私」來形容居禮夫人的一生,但在細讀過1916年戰爭期間,她讓十幾歲的女兒休學,隨她到到戰地服務的細節,以及母女之間往來書信所顯現的大愛,我們才能充份了解那種無私,不只是當年放棄申請專利、視世人分享知識為理所當然的心境,更是以自身的全部擁有,對於自由和平信念的實踐。

愛因斯坦用來形容居禮夫人的一段話中,我最喜歡的是「她的堅強、她純潔的意志,她的嚴以律己,她的客觀,她不容收買的判斷力,所有特質很難在同一個人身上找到。」這些特質分佈在各個章節的描述與女兒的傳承中,到了書中描述她為年輕學子講學,與如何保護年輕研究者不需為經費分心的情景,讀者已能完全了解她的愛,是對於世界美好的一種心靈光熱;在這本書中的許多細節中,我們終會了解,為什麼盛名與偉大並非是同義詞。

如從家庭的角度來看這本書,不難了解居禮夫人是以對自己的信心,與她父親父代母職的教養方法來帶領兩個女兒。我從編織於各章節的書信節錄深刻感受到,她不只有母親的一面,還有當外婆之後,對生命成長更感趣味溫柔的心境。以親子相處的實況來看,她的確是一個沒有足夠時間來陪伴孩子的母親〈但這並非說投身於科學的她不會種種細膩的生活瑣事,在先前所看的傳記中,孩子穿的是她親手縫製的衣服,連出門該以哪種行李箱打包,都會給予女兒理由清楚的實用建議〉但是,當無法給予身心兩全的周到照顧時,她以身教給予兩個女兒堅強的心靈鍛鍊。當她對大女兒伊雷娜說:「我覺得,妳對我而言已經變成夥伴和朋友。」我感受到那種關係是從母親一方的高期待所說的提昇,而非為表示親愛的等同;她們是以責任為分擔,以進步為目標的伙伴,是一種需要同吃苦、受考驗的親子關係,雖則,這樣的教育在童年必然有些沉重,但她得到了兩個女兒完全的認同。這份愛與崇敬,使她們一生都與母親一樣,盡能力慷慨貢獻自己給世界。伊芙晚年曾對紐約時報說,一個人必須奉獻自己的心靈,也必須奉獻自己的雙手和全身的力量,而「這一點,是我從母親那裡學到的」那些「必須認真做某個工作,必須獨立,在人生中不只追求自己的快樂」的居禮家人所帶給世界的影響,必然啟發了許多人教養兒女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