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半年多前,有位學員提到她爸爸的重病,一時傷心難抑地哭了起來,啜泣中她說:「兄弟姐妹當中,爸爸最疼我了!」看到她這麼傷心,心裡很難過,拍著她的肩膀時,我跟她説,不要這樣說更不要想「爸爸最疼誰」,因為,沒有一位父母希望他給過孩子這種分別。我對天下父母心的認識,是爸爸給我的身教,也是我感覺他的心胸寬廣,自然真誠和最適合為人父母的一面。

我相信爸爸是不會刻意去想「自然真誠」的修養問題,那只是他的天性;但他的確是自小就引導我去做一個心胸開闊的人。説起來,他的方法也很奇妙,爸爸不會説:不要在人事中困擾自己,只告訴我,看天空、看宇宙,探討科學,動手實驗。他粗壯長毛的可愛雙手説到科學宇宙時,從胸前像兩扇門那樣劃個圓弧往外伸展,教我知道愛與寬廣都要往前、更要往遠處看。

從事教育卻如此沈靜寡言的爸爸,到底是天生「笨口拙舌」還是打算施行「無言之教」這大概是誰都說不清楚的。思索自己60年的回憶,我也想不出深刻的形容來簡言他對愛的體會與表現。也許,還是「如天之真」最適合爸爸。

他真是個「很好玩」的人,但是不會說笑話,不會炒熱任何相處的氣氛,甚至可以說,平常人聽得懂的笑話他也聽不懂。因為爸爸絕不是裝傻,所以,起先大家會幫他解釋一下,但那種熱情總支持不了多久就氣餒了,最後,他那種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只提供了終身伴侶另一種發笑的可能,然後,媽媽就在那一次又一次的「笑果」中,思考著月下老人何以把才思敏捷、永遠務實的她,和反應憨慢又天馬行空的爸爸用紅線綁在一起,還給了他們67年的共處。

但爸爸似乎從沒有過這種疑惑,他可是很喜歡命運的巧思。每當媽媽想起他們的相親紀念日竟在「愚人節」時,爸爸對命中註定的喜悅,就讓我想起英國詩人羅伯特.白朗寧寫給和他一起私奔的妻子伊莉沙白的那首著名十四行情詩〈我多麼愛你〉的結尾:倘天意如此,我唯有愛你更深。
的確,尤其退休之後,爸媽日夜不離,又進入另一種生活相處。他對媽媽所主張事物的尊重與信任、和自己突破羞怯後常常公然表達的熱情與愛意,一年又一年教育我體會到:少年夫妻老來伴的「伴」字,是豐富,深情,並要自己加增意義的。

每個孩子都從父母身上遺傳了一些特質,我點數了一下,除了外表上像爸爸的粗寬眉毛和羞怯的表情之外,習性上,我也是熟睡的時間很短,喜歡半夜起來「丂一 丂一 扣扣」、有點子立刻行動、看到事情想要改善、對食物充滿好奇、很會給配偶添麻煩,和,對他人的痛苦有感同身受的能力。

爸爸見不得他人的痛苦。於心理上的痛苦,他因為不善言辭而難給有力的安慰,但對生理的痛苦,他永遠盡力而為地伸手援助。如果有人告訴他,肚子餓或想上廁所或哪裡疼,爸爸是絕不會坐視不管的,從表情到行動,誰都會了解他的同情。

我常在想,爸爸藴藏在溫和沈默當中的行動熱情,有心人是容易理解的,而一路走來,除了大家口中的:校長人很好!之外,也還有人點滴在心頭。

有一次在報上讀到中研院游鑑明女士(中國婦女史專家)的受訪文章,當中就有爸爸的身影:

考大學時,我的第一志願是中文系,但錄取我的卻是以西洋史和近代史為主的政大歷史系。因為喜歡用歸納方式整理歷史,我高中時的歷史成績還不錯,所以沒有進到第一志願,我還是能接受。在學期間,我曾思考畢業後的走向,教書、做研究、當編輯或出國深造,都是我所嚮往的,於是我修了教育學分、也去補習班上考托福的課程,但因為自己行動不便,教書、做研究、出國對當時的我,根本是夢想。(游女士坐輪椅,行動非常不便)

  政大歷史畢業後,我圓了第一個夢,在艾文博(Robert Irick)博士負責的美國亞洲學會在臺辦事處擔任編輯索引的工作;之後,該機構結束台灣辦事處。我到中研院史語所當芮毅夫院士和桑秀雲女士的約聘助理,工作大約半年多,因為我投遞履歷表到臺東新港國中,蔡芹能校長特別到台北看我,而且二話不說,聘我去該校任教。1975年2月,我離開臺北,到了這個陌生環境--臺東,一直到1987年正式離職。

也許,爸爸的慈心善意對游女士奮發圖強的一生曾有過真正的一點幫助與鼓勵;而身為家庭成員的我們,卻因為不停沐浴在他那「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溫良與可愛中,所以永遠感到人生的有味、美善與可能。

 

給爸爸的紀念文_Eric
https://bit.ly/3xj4LdB

給阿公的紀念文_Abby
https://bit.ly/3aT6qPH

給阿公的紀念文_Pony
https://bit.ly/3xcD720

給爸爸的紀念文_Joy
https://bit.ly/3aOKZiM

徵得好友的同意,我把這篇文章一起放進我們紀念爸爸的小文集中,希望帶給一心想當好父母的你們一些啟發。
https://bit.ly/3QqD6jZ

為了展望的回顧與反思
https://bit.ly/3QlIa94